译文
境界有“有我之境”和“无我之境”。“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。”“可堪孤馆闭春寒,杜鹃声里斜阳暮。”这是有我之境。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。”“寒波澹澹起,白鸟悠悠下。”这是无我之境。有我之境,是用自己的眼光来看事物,所以物我都带有我自己的主观色彩。无我之境,是忘记了自我,用物去看待物,所以不知道自身是什么也不知道外物是什么。古人作词,大部分写的都是有我之境,杰出的人士却能独树一帜写出无我之境。
境界不仅仅是指景色和事物。喜怒哀乐每一项都是人心中的一种境界。所以能写出真景物,真感情的人,那他才是有境界的。否则就是无境界。
境界有大也有小,不能以大小为标准来评判孰优孰劣。“细雨鱼儿出,微风燕子斜”哪里比不上“落日照大旗,马鸣风萧萧”。“宝帘闲挂小银钩”哪里比不上“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”了。
词到了李煜那里眼界才开始变阔大,感慨逐渐加深,慢慢地由乐师戏子的词变成士大夫的词。周介存把他的词列在温庭筠和韦应物的下面,真是颠倒了黑白。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”、“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”,《金荃》《浣花》,能有这样的气象?
从古至今,那些做成大事业,大学问的人,没有不经历三种境界的: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。”这是第一境界。“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这是第二境界。“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”这是第三境界。这些话都是大词人才能作出来。但是根据这个意思解释诗词,恐怕晏同叔和欧阳修等人是不会赞同的。
大作家的作品,表述情绪会让人感觉内心清新爽朗,写景也一定会让人开拓视听。他们的话语脱口而出,没有刻意的揉捏装扮。这是因为他们能看到事物怎正的状态,能了解到事物的深处。诗词都是这样。用这个方法来衡量古今的作者,不会有大的错误。
诗人面对宇宙人生,应该进入其中,又应该游离其外。进入其中,所以能描写它。游离其外,所以能观察它。进入其中,所以有生气。游离其外,所以有高雅的情致。周邦彦能进却不能出来。自姜夔以来,这两种状态在梦里也没有见过啊。
注释
①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:出自欧阳修的《蝶恋花》。
②可堪孤馆闭春寒,杜鹃声里斜阳暮:出自秦观的《踏莎行·雾失楼台》。
③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:出自陶渊明的《饮酒·其五》。
④寒波澹澹起,白鸟悠悠下:出自元好问的《颖亭留别》。
⑤细雨鱼儿出,微风燕子斜》、:出自杜甫的《水槛遣心·其一》。
⑥落日照大旗,马鸣风萧萧:出自杜甫的《后出塞·其二》。
⑦宝帘闲挂小银钩 :出自秦观的《浣溪沙》。
⑧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:出自秦观的《踏莎行》。
⑨李后主:即李煜。
⑩伶工:古时指乐师或演员。
⑪周介存:即周济,字介存,清词论家,词人。
⑫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:出自李煜的《相见欢·林花谢了春红》。
⑬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:出自李煜的《浪淘沙》。
⑭罔(wǎng):没有。
⑮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,望尽天涯路:出自晏殊的《蝶恋花·槛菊愁烟兰泣露》。
⑯衣带渐宽终不悔,为伊消得人憔悴:出自柳永的《蝶恋花》,也有人认为是欧阳修所作。
⑰众里寻他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:出自辛弃疾的《青玉案》。
⑱晏欧:晏同叔和欧阳修。
⑲美成:即周邦彦。
⑳白石以降:自从姜夔以后。白石,即姜夔,号白石道人。
参考资料:
第一则
评论诗词以境界为最高标准。一首词如果有境界,自然显得格调高迈、超逸不群。这也正是五代和北宋期间的词之所以独到绝妙的地方啊。
第二则
从词人的表现手法上看,境界可以分为“造境”和“写境”两种,这也是西方“理想派”和“写实派”得以区分的缘由。但两种境界比较难以分别。因为大诗人通过想像所构造出来的境地,是一定要与现实生活相符的;而通过写实所描摹出来的境地,也必定是接近于理想化的。
第三则
从创作的主体关系上看,境界又可以分为“有我之境”和“无我之境”两种。譬如:欧阳修《蝶恋花》词中“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”之句、秦观《踏莎行》词中“可堪孤馆闭春寒,杜鹃声里斜阳暮”之句,都是属于“有我之境”;而陶潜《饮酒》诗中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之句、元好问《颍川留别》诗中“寒波澹澹起,白鸟悠悠下”之句,则都是属于“无我之境”。“有我之境”是站在作者本人的角度去观察认识事物,借物抒怀,所以事物全部显现出作者本人的色彩。“无我之境”则是站在事物的角度去观察认识事物,物我两相忘,最后都分不清哪里是作者,哪里是事物了。古人作词,一般写“有我之境”的比较多,但并不是说就没有人能够写“无我之境”,这在豪迈杰出的人当中自然能够得到完成。
第四则
要写“无我之境”,词人只有在超脱世俗、散淡静谧的心境中才能得到。要写“有我之境”,词人却必须是在强烈情感的动态作用下,保持一种平静的心态去抒发才能得到的。所以,前者显得优美,后者显得宏壮。
第六则
我们所谓的“境”,并非单指景物一种,喜怒哀乐,也是人们心中的一种境界。所以,能写真景物、真感情的,就叫有境界;否则就是无境界。
第七则
宋祁《玉楼春》词中有“红杏枝头春意闹”的句子,仅仅是使用了一个“闹”字,整首词的境界就全都出来了。张先《天仙子》词中有“云破月来花弄影”的句子,仅仅是使用了一个“弄”字,整首词的境界也就全都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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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,能以径寸之木,为宫室、器皿 、人物,以至鸟兽、木石,罔不因势象形,各具情态。尝贻余核舟一,盖大苏泛赤壁云。
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,高可二黍许。中轩敞者为舱,箬篷覆之。旁开小窗,左右各四,共八扇。启窗而观,雕栏相望焉。闭之,则右刻“山高月小,水落石出”,左刻“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”,石青糁之。(箬篷 一作:篛篷)
船头坐三人,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,佛印居右,鲁直居左。苏、黄共阅一手卷。东坡右手执卷端,左手抚鲁直背。鲁直左手执卷末,右手指卷,如有所语。东坡现右足,鲁直现左足,各微侧,其两膝相比者,各隐卷底衣褶中。佛印绝类弥勒,袒胸露乳,矫首昂视,神情与苏、黄不属。卧右膝,诎右臂支船,而竖其左膝,左臂挂念珠倚之——珠可历历数也。
舟尾横卧一楫。楫左右舟子各一人。居右者椎髻仰面,左手倚一衡木,右手攀右趾,若啸呼状。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,左手抚炉,炉上有壶,其人视端容寂,若听茶声然。
其船背稍夷,则题名其上,文曰“天启壬戌秋日,虞山王毅叔远甫刻”,细若蚊足,钩画了了,其色墨。又用篆章一,文曰“初平山人”,其色丹。
通计一舟,为人五;为窗八;为箬篷,为楫,为炉,为壶,为手卷,为念珠各一;对联、题名并篆文,为字共三十有四;而计其长曾不盈寸。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。嘻,技亦灵怪矣哉!
士君子立身事主,既名知己,则当竭尽智谋,忠告善道,销患于未形,保治于未然,俾身全而主安。生为名臣,死为上鬼,垂光百世,照耀简策,斯为美也。苟遇知己,不能扶危为未乱之先,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;钓名沽誉,眩世骇俗,由君子观之,皆所不取也。
盖尝因而论之:豫让臣事智伯,及赵襄子杀智伯,让为之报仇。声名烈烈,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义士也。呜呼!让之死固忠矣,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——何也?观其漆身吞炭,谓其友曰:“凡吾所为者极难,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。”谓非忠可乎?及观其斩衣三跃,襄子责以不死于中行氏,而独死于智伯。让应曰:“中行氏以众人待我,我故以众人报之;智伯以国士待我,我故以国士报之。”即此而论,让馀徐憾矣。
段规之事韩康,任章之事魏献,未闻以国士待之也;而规也章也,力劝其主从智伯之请,与之地以骄其志,而速其亡也 。郄疵之事智伯,亦未尝以国士待之也;而疵能察韩、魏之情以谏智伯。虽不用其言以至灭亡,而疵之智谋忠告,已无愧于心也。让既自谓智伯待以国士矣,国士——济国之上也。当伯请地无厌之日,纵欲荒暴之时,为让者正宜陈力就列,谆谆然而告之日:“诸侯大夫各安分地,无相侵夺,古之制也。今无故而取地于人,人不与,而吾之忿心必生;与之,则吾之骄心以起。忿必争,争必败;骄必傲,傲必亡”。谆切恳至,谏不从,再谏之,再谏不从,三谏之。三谏不从,移其伏剑之死,死于是日。伯虽顽冥不灵,感其至诚,庶几复悟。和韩、魏,释赵围,保全智宗,守其祭祀。若然,则让虽死犹生也,岂不胜于斩衣而死乎?
让于此时,曾无一语开悟主心,视伯之危亡,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。袖手旁观,坐待成败,国士之报,曾若是乎?智伯既死,而乃不胜血气之悻悻,甘自附于刺客之流。何足道哉,何足道哉!虽然,以国士而论,豫让固不足以当矣;彼朝为仇敌,暮为君臣,腆然而自得者,又让之罪人也。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