译文

荀子·礼论

荀子 荀子〔先秦〕

  礼起于何也?曰:人生而有欲,欲而不得,则不能无求。求而无度量分界,则不能不争;争则乱,乱则穷。先王恶其乱也,故制礼义以分之,以养人之欲,给人之求。使欲必不穷于物,物必不屈于欲。两者相持而长,是礼之所起也。

  故礼者养也。刍豢稻梁,五味调香,所以养口也;椒兰芬苾,所以养鼻也;雕琢刻镂,黼黻文章,所以养目也;钟鼓管磬,琴瑟竽笙,所以养耳也;疏房檖貌,越席床笫几筵,所以养体也。故礼者养也。

  君子既得其养,又好其别。曷谓别?曰:贵贱有等,长幼有差,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。故天子大路越席,所以养体也;侧载睪芷,所以养鼻也;前有错衡,所以养目也;和鸾之声,步中武象,趋中韶护,所以养耳也;龙旗九斿,所以养信也;寝兕持虎,蛟韅、丝末、弥龙,所以养威也;故大路之马必信至,教顺,然后乘之,所以养安也。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!孰知夫出费用之所以养财也!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!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!故人苟生之为见,若者必死;苟利之为见,若者必害;苟怠惰偷懦之为安,若者必危;苟情说之为乐,若者必灭。故人一之于礼义,则两得之矣;一之于情性,则两丧之矣。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,墨者将使人两丧之者也,是儒墨之分也。

  礼有三本:天地者,生之本也;先祖者,类之本也;君师者,治之本也。无天地,恶生?无先祖,恶出?无君师,恶治?三者偏亡,焉无安人。故礼、上事天,下事地,尊先祖,而隆君师。是礼之三本也。

  故王者天太祖,诸侯不敢坏,大夫士有常宗,所以别贵始;贵始得之本也。郊止乎天子,而社止于诸侯,道及士大夫,所以别尊者事尊,卑者事卑,宜大者巨,宜小者小也。故有天下者事七世,有一国者事五世,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,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,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庙,所以别积厚,积厚者流泽广,积薄者流泽狭也。

  大飨,尚玄尊,俎生鱼,先大羹,贵食饮之本也。飨,尚玄尊而用酒醴,先黍稷而饭稻粱。祭,齐大羹而饱庶羞,贵本而亲用也。贵本之谓文,亲用之谓理,两者合而成文,以归大一,夫是之谓大隆。故尊之尚玄酒也,俎之尚生鱼也,豆之先大羹也,一也。利爵之不醮也,成事之俎不尝也,三臭之不食也,一也。大昏之未发齐也,太庙之未入尸也,始卒之未小敛也,一也。大路之素未集也,郊之麻絻也,丧服之先散麻也,一也。三年之丧,哭之不反也,清庙之歌,一唱而三叹也,县一钟,尚拊膈,朱弦而通越也,一也。

  凡礼,始乎梲,成乎文,终乎悦校。故至备,情文俱尽;其次,情文代胜;其下复情以归大一也。天地以合,日月以明,四时以序,星辰以行,江河以流,万物以昌,好恶以节,喜怒以当,以为下则顺,以为上则明,万变不乱,贰之则丧也。礼岂不至矣哉!立隆以为极,而天下莫之能损益也。本末相顺,终始相应,至文以有别,至察以有说,天下从之者治,不从者乱,从之者安,不从者危,从之者存,不从者亡,小人不能测也。

  礼之理诚深矣,“坚白”“同异”之察入焉而溺;其理诚大矣,擅作典制辟陋之说入焉而丧;其理诚高矣,暴慢恣孳轻俗以为高之属入焉而队。故绳墨诚陈矣,则不可欺以曲直;衡诚县矣,则不可欺以轻重;规矩诚设矣,则不可欺以方圆;君子审于礼,则不可欺以诈伪。故绳者,直之至;衡者,平之至;规矩者,方圆之至;礼者,人道之极也。然而不法礼,不足礼,谓之无方之民;法礼,足礼,谓之有方之士。礼之中焉能思索,谓之能虑;礼之中焉能勿易,谓之能固。能虑、能固,加好者焉,斯圣人矣。故天者,高之极也;地者,下之极也;无穷者,广之极也;圣人者,人道之极也。故学者,固学为圣人也,非特学无方之民也。

  礼者,以财物为用,以贵贱为文,以多少为异,以隆杀为要。文理繁,情用省,是礼之隆也。文理省,情用繁,是礼之杀也。文理情用相为内外表墨,并行而杂,是礼之中流也。故君子上致其隆,下尽其杀,而中处其中。步骤驰骋厉鹜不外是矣。是君子之坛宇宫廷也。人有是,士君子也;外是,民也;于是其中焉,方皇周挟,曲得其次序,是圣人也。故厚者,礼之积也;大者,礼之广也;高者,礼之隆也;明者,礼之尽也。诗曰:“礼仪卒度,笑语卒获。”此之谓也。

  礼者,谨于治生死者也。生、人之始也,死、人之终也,终始俱善,人道毕矣。故君子敬始而慎终,终始如一,是君子之道,礼义之文也。夫厚其生而薄其死,是敬其有知,而慢其无知也,是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也。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谷,犹且羞之,而况以事其所隆亲乎!故死之为道也,一而不可得再复也,臣之所以致重其君,子之所以致重其亲,于是尽矣。故事生不忠厚,不敬文,谓之野;送死不忠厚,不敬文,谓之瘠。君子贱野而羞瘠,故天子棺椁七重,诸侯五重,大夫三重,士再重。然后皆有衣衾多少厚薄之数,皆有翣菨文章之等,以敬饰之,使生死终始若一;一足以为人愿,是先王之道,忠臣孝子之极也。天子之丧动四海,属诸侯;诸侯之丧动通国,属大夫;大夫之丧动一国,属修士;修士之丧动一乡,属朋友;庶人之丧合族党,动州里;刑余罪人之丧,不得合族党,独属妻子,棺椁三寸,衣衾三领,不得饰棺,不得昼行,以昏殣,凡缘而往埋之,反无哭泣之节,无衰麻之服,无亲疏月数之等,各反其平,各复其始,已葬埋,若无丧者而止,夫是之谓至辱。

  礼者,谨于吉凶不相厌者也。紸纩听息之时,则夫忠臣孝子亦知其闵矣,然而殡敛之具,未有求也;垂涕恐惧,然而幸生之心未已,持生之事未辍也。卒矣,然后作具之。故虽备家必踰日然后能殡,三日而成服。然后告远者出矣,备物者作矣。故殡久不过七十日,速不损五十日。是何也?曰:远者可以至矣,百求可以得矣,百事可以成矣;其忠至矣,其节大矣,其文备矣。然后月朝卜日,月夕卜宅,然后葬也。当是时也,其义止,谁得行之?其义行,谁得止之?故三月之葬,其貌以生设饰死者也,殆非直留死者以安生也,是致隆思慕之义也。

  丧礼之凡,变而饰,动而远,久而平。故死之为道也,不饰则恶,恶则不哀;尒则翫,翫则厌,厌则忘,忘则不敬。一朝而丧其严亲,而所以送葬之者,不哀不敬,则嫌于禽兽矣,君子耻之。故变而饰,所以灭恶也;动而远,所以遂敬也;久而平,所以优生也。

  礼者、断长续短,损有余,益不足,达爱敬之文,而滋成行义之美者也。故文饰、麤恶,声乐、哭泣,恬愉、忧戚;是反也;然而礼兼而用之,时举而代御。故文饰、声乐、恬愉,所以持平奉吉也;麤恶、哭泣、忧戚,所以持险奉凶也。故其立文饰也,不至于窕冶;其立麤恶也,不至于瘠弃;其立声乐、恬愉也,不至于流淫、惰慢;其立哭泣、哀戚也,不至于隘慑伤生,是礼之中流也。

  故情貌之变,足以别吉凶,明贵贱亲疏之节,期止矣。外是,奸也;虽难,君子贱之。故量食而食之,量要而带之,相高以毁瘠,是奸人之道,非礼义之文也,非孝子之情也,将以有为者也。故说豫、娩泽,忧戚、萃恶,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颜色者也。歌谣、謸笑、哭泣、谛号,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声音者也。刍豢、稻梁、酒醴,餰鬻、鱼肉、菽藿、酒浆,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食饮者也。卑絻、黼黻、文织,资麤、衰绖、菲繐、菅屦,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衣服者也。疏房、檖貌、越席、床笫、几筵,属茨、倚庐、席薪、枕块,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居处者也。两情者,人生固有端焉。若夫断之继之,博之浅之,益之损之,类之尽之,盛之美之,使本末终始,莫不顺比,足以为万世则,则是礼也。非顺孰修为之君子,莫之能知也。

  故曰:性者、本始材朴也;伪者、文理隆盛也。无性则伪之无所加,无伪则性不能自美。性伪合,然后成圣人之名,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。故曰:天地合而万物生,阴阳接而变化起,性伪合而天下治。天能生物,不能辨物也,地能载人,不能治人也;宇中万物生人之属,待圣人然后分也。诗曰:“怀柔百神,及河乔岳。”此之谓也。

  丧礼者,以生者饰死者也,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。故事死如生,事亡如存,终始一也。始卒,沐浴、鬠体、饭唅,象生执也。不沐则濡栉三律而止,不浴则濡巾三式而止。充耳而设瑱,饭以生稻,唅以槁骨,反生术矣。设亵衣,袭三称,缙绅而无钩带矣。设掩面儇目,鬠而不冠笄矣。书其名,置于其重,则名不见而柩独明矣。荐器:则冠有鍪而毋縰,瓮庑虚而不实,有簟席而无床笫,木器不成斲,陶器不成物,薄器不成内,笙竽具而不和,琴瑟张而不均,舆藏而马反,告不用也。具生器以适墓,象徙道也。略而不尽,貌而不功,趋舆而藏之,金革辔靷而不入,明不用也。象徙道,又明不用也,是皆所以重哀也。故生器文而不功,明器貌而不用。凡礼,事生,饰欢也;送死,饰哀也;祭祀,饰敬也;师旅,饰威也。是百王之所同,古今之所一也,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。故圹垄、其貌象室屋也;棺椁、其貌象版盖斯象拂也;无帾丝歶缕翣,其貌以象菲帷帱尉也。抗折,其貌以象槾茨番阏也。故丧礼者,无他焉,明死生之义,送以哀敬,而终周藏也。故葬埋,敬藏其形也;祭祀,敬事其神也;其铭诔系世,敬传其名也。事生,饰始也;送死,饰终也;终始具,而孝子之事毕,圣人之道备矣。刻死而附生谓之墨,刻生而附死谓之惑,杀生而送死谓之贼。大象其生以送其死,使死生终始莫不称宜而好善,是礼义之法式也,儒者是矣。

  三年之丧,何也?曰:称情而立文,因以饰群,别亲疏贵贱之节,而不可益损也。故曰:无适不易之术也。创巨者其日久,痛甚者其愈迟,三年之丧,称情而立文,所以为至痛极也。齐衰、苴杖、居庐、食粥、席薪、枕块,所以为至痛饰也。三年之丧,二十五月而毕,哀痛未尽,思慕未忘,然而礼以是断之者,岂不以送死有已,复生有节也哉!凡生天地之间者,有血气之属必有知,有知之属莫不爱其类。今夫大鸟兽则失亡其群匹,越月踰时,则必反铅;过故乡,则必徘徊焉,鸣号焉,踯躅焉,踟蹰焉,然后能去之也。小者是燕爵,犹有啁焦之顷焉,然后能去之。故有血气之属莫知于人,故人之于其亲也,至死无穷。将由夫愚陋淫邪之人与,则彼朝死而夕忘之;然而纵之,则是曾鸟兽之不若也,彼安能相与群居而无乱乎!将由夫修饰之君子与,则三年之丧,二十五月而毕,若驷之过隙,然而遂之,则是无穷也。故先王圣人安为之立中制节,一使足以成文理,则舍之矣。

  然则何以分之?曰:至亲以期断。是何也?曰:天地则已易矣,四时则已无矣,其在宇中者莫不更始矣,故先王案以此象之也。然则三年何也?曰:加隆焉,案使倍之,故再期也。由九月以下何也?曰:案使不及也。故三年以为隆,缌麻、小功以为杀,期、九月以为间。上取象于天,下取象于地,中取则于人,人所以群居和一之理尽矣。故三年之丧,人道之至文者也,夫是之谓至隆。是百王之所同也,古今之所一也。

  君之丧,所以取三年,何也?曰:君者、治辨之主也,文理之原也,情貌之尽也,相率而致隆之,不亦可乎?诗曰:“恺悌君子,民之父母。”彼君子者,固有为民父母之说焉。父能生之,不能养之;母能食之,不能教诲之;君者,已能食之矣,又善教诲之者也。三年毕矣哉!乳母、饮食之者也,而三月;慈母、衣被之者也,而九月;君曲备之者也,三年毕乎哉!得之则治,失之则乱,文之至也。得之则安,失之则危,情之至也。两至者俱积焉,以三年事之,犹未足也,直无由进之耳。故社,祭社也;稷、祭稷也;郊者,并百王于上天而祭祀之也。

  三月之殡,何也?曰:大之也,重之也。所致隆也,所致亲也,将举措之,迁徙之,离宫室而归丘陵也,先王恐其不文也,是以繇其期,足之日也。故天子七月,诸侯五月,大夫三月,皆使其须足以容事,事足以容成,成足以容文,文足以容备,曲容备物之谓道矣。

  祭者、志意思慕之情也。愅诡唈僾而不能无时至焉。故人之欢欣和合之时,则夫忠臣孝子亦愅诡而有所至矣。彼其所至者,甚大动也;案屈然已,则其于志意之情者惆然不嗛,其于礼节者阙然不具。故先王案为之立文,尊尊亲亲之义至矣。故曰:祭者、志意思慕之情也。忠信爱敬之至矣,礼节文貌之盛矣,苟非圣人,莫之能知也。圣人明知之,士君子安行之,官人以为守,百姓以成俗;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,其在百姓以为鬼事也。故钟鼓管磬,琴瑟竽笙,韶夏护武,汋桓箾简象,是君子之所以为愅诡其所喜乐之文也。齐衰、苴杖、居庐、食粥、席薪、枕块,是君子之所以为愅诡其所哀痛之文也。师旅有制,刑法有等,莫不称罪,是君子之所以为愅诡其所敦恶之文也。卜筮视日、斋戒、修涂、几筵、馈荐、告祝,如或飨之。物取而皆祭之,如或尝之。毋利举爵,主人有尊,如或觞之。宾出,主人拜送,反易服,即位而哭,如或去之。哀夫!敬夫!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,状乎无形,影然而成文。

荀子

荀子

荀子(约公元前313年—公元前238年),名况,字卿(一说时人相尊而号为卿),战国末期赵国人 ,两汉时因避汉宣帝询名讳称“孙卿”,思想家、哲学家、教育家,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,先秦时代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。荀子曾三次担任齐国稷下学宫的祭酒,两度出任楚兰陵令。晚年蛰居兰陵县著书立说,收徒授业,终老于斯,被称为“后圣”。荀子批判地接受并创造性地发展了儒家正统的思想和理论,主张“礼法并施”;提出“制天命而用之”的人定胜天的思想;反对鬼神迷信;提出性恶论,重视习俗和教育对人的影响,并强调学以致用;思想集中反映在《荀子》一书中。荀子总结百家争鸣的理论成果和自己的学术思想,创立了先秦时期完备的朴素唯物主义哲学体系,他的思想在以后两千多年封建社会的发展中潜移默化地发生着影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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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大人先生盖老人也,不知姓字。陈天地之始,言神农黄帝之事,昭然也;莫知其生年之数。尝居苏门之山,故世或谓之闲。养性延寿,与自然齐光。其视尧、舜之所事,若手中耳。以万里为一步,以千岁为一朝。行不赴而居不处,求乎大道而无所寓。先生以应变顺和,天地为家,运去势颓,魁然独存。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,故默探道德,不与世同。自好者非之,无识者怪之,不知其变化神微也。而先生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。先生以为中区之在天下,曾不若蝇蚊之著帷,故终不以为事,而极意乎异方奇域,游览观乐非世所见,徘徊无所终极。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。天下莫知其所如往也。

  或遗大人先生书,曰:“天下之贵,莫贵於君子。服有常色,貌有常则,言有常度,行有常式。立则磬折,拱若抱鼓。动静有节,趋步商羽,进退周旋,咸有规矩。心若怀冰,战战栗栗。束身修行,日慎一日。择地而行,唯恐遗失。颂周、孔之遗训,叹唐、虞之道德,唯法是修,为礼是克。手执珪璧,足履绳墨,行欲为目 前检,言欲为无穷则。少称乡闾,长闻邦国,上欲图三公,下不失九州牧。故挟金玉,垂文组,享尊位,取茅土。扬声名於后世,齐功德於往古。奉事君上,牧养百姓。退营私家,育长妻子。卜吉宅,虑乃亿祉。远祸近福,永坚固己。此诚士君子之高致,古今不易之美行也,今先生乃披发而居巨海之中,与若君子者远,吾恐世之叹先生而非之也。行为世所笑,身无自由达,则可谓耻辱矣。身处困苦之地,而行为世俗之所笑,吾为先生不取也。”

  於是大人先生乃逌然而叹,假云霓而应之曰:“若之云尚何通哉!夫大人者,乃与造物同体,天地并生,逍遥浮世,与道俱成,变化散聚,不常其形。天地制域於内,而浮明开达於外。天地之永,固非世俗之所及也。吾将为汝言之。

  “往者天尝在下,地尝在上,反覆颠倒,未之安固。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?天因地动,山陷川起,云散震坏,六合失理,汝又焉得择地而行,趋步商羽?往者群气争存,万物死虑,支体不从,身为泥土,根拔枝殊,咸失其所,汝又焉得束身修行,磬折抱鼓?李牧功而身死,伯宗忠而世绝,进求利而丧身,营爵赏而家灭,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,只奉君上,而全妻子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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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且近者,夏丧於商,周播之刘,耿薄为墟,丰、镐成丘。至人未一顾,而世代相酬。厥居未定,他人已有。汝之茅土,谁将与久?是以至人不处而居,不修而治,日月为正,阴阳为期,岂吝情乎世,系累於一时,乘东云,驾西风,与阴守雌,据阳为雄。志得欲从,物莫之穷。又何不能自达而畏夫世笑哉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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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先生既申若言,天下之喜奇者异之,慷忾者高之。其不知其体,不见其情,猜耳其道,虚伪之名。莫识其真,弗达其情,虽异而高之,与向之非怪者,蔑如也。至人者,不知乃贵,不见乃神。神贵之道存乎内,而万物运於天外矣。故天下终而不知其用也。

  逌乎有宋,扶摇之野。有隐士焉,见之而喜,自以为均志同行也。曰:“善哉!吾得之见而舒愤也。上古质朴纯厚之道已废,而末枝遗华并兴。豺虎贪虐,群物无辜,以害为利,殒性亡驱。吾不忍见也,故去而处兹。人不可与为俦,不若与木石为邻。安期逃乎蓬山,用李潜乎丹水,鲍焦立以枯槁,莱维去而逌死。亦由兹夫!吾将抗志显高,遂终於斯。禽生而兽死,埋形而遗骨,不复返余之生乎!夫志均者相求,好合者齐颜,与夫子同之。”

  於是,先生乃舒虹霓以蕃尘,倾雪盖以蔽明,倚瑶厢而徘徊,总众辔而安行,顾而谓之曰:“泰初真人,唯大之根。专气一志,万物以存。退不见后,进不睹先,发西北而造制,启东南以为门。微道德以久娱,跨天地而处尊。夫然成吾体也。是以不避物而处,所赌则宁;不以物为累,所逌则成。彷徉是以舒其意,浮腾足以逞其情。故至人无宅,天地为客;至人无主,天地为所;至人无事,天地为故。无是非之别,无善恶之异。故天下被其泽,而万物所以炽也。若夫恶彼而好我,自是而非人,忿激以争求,贵志而贱身,伊禽生而兽死,尚何显而获荣?悲夫!子之用心也!薄安利以忘生,要求名以丧体,诚与彼其无诡,何枯槁而逌死?子之所好,何足言哉?吾将去子矣。”乃扬眉而荡目,振袖而抚裳,令缓辔而纵策,遂风起而云翔。彼人者瞻之而垂泣,自痛其志;衣草木之皮,伏於岩石之下,惧不终夕而死。

  先生过神宫而息,漱吾泉而行,回乎逌而游览焉,见薪於阜者,叹曰:“汝将焉以是终乎哉?”

  薪者曰:“是终我乎?不以是终我乎?且圣人无怀,何其哀?盛衰变化,常不於兹?藏器於身,伏以俟时,孙刖足以擒庞,睢折胁而乃休,百里困而相嬴,牙既老而弼周。既颠倒而更来兮,固先穷而后收。秦破六国,兼并其地,夷灭诸侯,南面称帝。姱盛色,崇靡丽。凿南山以为阙,表东海以为门,门万室而不绝,图无穷而永存。美宫室而盛帷□,击钟鼓而扬其章。广苑囿而深池沼,兴渭北而建咸阳。骊木曾未及成林,而荆棘已丛乎阿房。时代存而迭处,故先得而后亡。山东之徒虏,遂起而王天下。由此视之,穷达讵可知耶?且圣人以道德为心,不以富贵为志;以无为用,不以人物为事。尊显不加重,贫贱不自轻,失不自以为辱,得不自以为荣。木根挺而枝远,叶繁茂而华零。无穷之死,犹一朝之生。身之多少,又何足营?”

  因叹曰而歌曰:
  “日没不周方,月出丹渊中。
  阳精蔽不见,阴光大为雄。
  亭亭在须臾,厌厌将复东。
  离合云雾兮,往来如飘风。
  富贵俛仰间,贫贱何必终?
  留侯起亡虏,威武赫夷荒。
  召平封东陵,一旦为布衣。
  枝叶托根柢,死生同盛衰。
  得志从命生,失势与时颓。
  寒暑代征迈,变化更相推。
  祸福无常主,何忧身无归?
  推兹由斯理,负薪又何哀?”

  先生闻之,笑曰:“虽不及大,庶免小也。”乃歌曰:“天地解兮六和开,星辰霄兮日月颓,我腾而上将何怀?衣弗袭而服美,佩弗饰而自章,上下徘徊兮谁识吾常?”遂去而遐浮,肆云轝,兴气盖,徜徉回翔兮漭漾之外。建长星以为旗兮,击雷霆之康盖。开不周而出车兮,出九野之夷泰。坐中州而一顾兮,望崇山而回迈。端余节而飞旃兮,纵心虑乎荒裔,释前者而弗修兮,驰蒙间而远逌。弃世务之众为兮,何细事之足赖?虚形体而轻举兮,精微妙而神丰。命夷羿使宽日兮,召忻来使缓风。攀扶桑之长枝兮,登扶摇之隆崇。跃潜飘之冥昧兮。洗光曜之昭明。遗衣裳而弗服兮,服云气而遂行。朝造驾乎汤谷兮,夕息马乎长泉。时崦嵫而易气兮,挥若华以照冥。左朱阳以举麾兮,右玄阴以建旗,变容饰而改度,遂腾窃以修征。

  阴阳更而代迈,四时奔而相逌,惟仙化之倏忽兮,心不乐乎久留。惊风奋而遗乐兮,虽云起而忘忧,忽电消而神逌兮,历寥廓而遐游。佩日月以舒光兮,登徜徉而上浮,压前进於彼逌道兮,将步足乎虚州。扫紫宫而陈席兮,坐帝室而忽会酬。萃众音而奏乐兮,声惊渺而悠悠。五帝舞而再属兮,六神歌而代周。乐啾啾肃肃,洞心达神,超遥茫茫,心往而忘返,虑大而志矜。

  “粤大人微而弗复兮,扬云气而上陈。召大幽之玉女兮,接上王之美人。体云气之逌畅兮,服太清之淑贞。合欢情而微授兮,先艳溢其若神。华兹烨以俱发兮,采色焕其并振。倾玄麾而垂鬓兮,曜红颜而自新。时暧靆而将逝兮,风飘颻而振衣。云气解而雾离兮,霭奔散而永归。心惝惘而遥思兮,眇回目而弗晞。

  “扬清风以为旟兮,翼旋轸而反衍。腾炎阳而出疆兮,命祝融而使遣。驱玄冥以摄坚兮,蓐收秉而先戈。勾芒奉毂,浮惊朝霞,寥廓茫茫而靡都兮,邈无俦而独立。倚瑶厢而一顾兮,哀下土之憔悴。分是非以为行兮,又何足与比类?霓旌飘兮云旗蔼,乐游兮出天外。”

  大人先生披发飞鬓,衣方离之衣,绕绂阳之带。含奇芝,嚼甘华,吸浮雾,餐霄霞,兴朝云,颺春风。奋乎太极之东,游乎昆仑之西,遗辔颓策,流盼乎唐、虞之都。惘然而思,怅尔若忘,慨然而叹曰:

  “呜呼!时不若岁,岁不若天,天不若道,道不若神。神者,自然之根也。彼勾勾者自以为贵夫世矣,而恶知夫世之贱乎兹哉?故与世争贵,贵不足尊;与世争富,富不足先。必超世而绝群,遗俗而独往,登乎太始之前,览乎忽漠之初,虑周流於无外,志浩荡而自舒,飘颻於四运,翻翱翔乎八隅。欲从而彷佛,洸漾而靡拘,细行不足以为毁,圣贤不足以为誉。变化移易,与神明扶。廓无外以为宅,周宇宙以为庐,强八维而处安,据制物以永居。夫如是,则可谓富贵矣。是故不与尧、舜齐德,不与汤、武并功,王、许不足以为匹,杨、丘岂能与比纵?天地且不能越其寿,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?激八风以扬声,蹑元吉之高踪,被九天以开除兮,来云气以驭飞龙,专上下以制统兮,殊古今而靡同。夫世之名利,胡足以累之哉?故提齐而踧楚,掣赵而蹈秦,不满一朝而天下无人,东西南北莫之与邻。悲夫!子之修饰,以余观之,将焉存乎於兹?”

  先生乃去之,纷泱莽,轨汤洋,流衍溢,历度重渊,跨青天,顾而逌览焉。则有逍遥以永年,无存忽合,散而上臻。霍分离荡,漾漾洋洋,飙涌云浮,达於摇光。直驰骛乎太初之中,而休息乎无为之宫。太初何如?无后无先。莫究其极,谁识其根。邈渺绵绵,乃反覆乎大道之所存。莫畅其究,谁晓其根。辟九灵而求索,曾何足以自隆?登其万天而通观,浴太始之和风。漂逍遥以远游,遵大路之无穷。遣太乙而弗使,陵天地而径行。超蒙鸿而远迹,左荡莽而无涯,右幽悠而无方,上遥听而无声,下修视而无章。施无有而宅神,永太清乎敖翔。

  崔魏高山勃玄云,朔风横厉白雪纷,积水若陵寒伤人。阴阳失位日月颓,地坼石裂林木摧,火冷阳凝寒伤怀。阳和微弱隆阴竭,海冻不流绵絮折,呼吸不通寒伤裂。气并代动变如神,寒倡热随害伤人。熙与真人怀太清,精神专一用意平,寒暑勿伤莫不惊,忧患靡由素气宁。浮雾凌天恣所经,往来微妙路无倾,好乐非世又何争。人且皆死我独生。

  真人游,驾八龙,曜日月,载云旗。徘徊逌,乐所之。真人游,太阶夷,□原辟,天地开。雨蒙蒙、风浑浑。登黄山,出栖迟。江河清,洛无埃,云气消,真人来,惟乐哉!时世易,好乐颓,真人去,与天回。反未央,延年寿,独敖世。望我□,何时反?超漫漫,路日远。

  先生从此去矣,天下莫知其所终极。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,自然之至真也。鸲鹆不逾济,貉不度汶,世之常人,亦由此矣。曾不通区域,又况四海之表、天地之外哉!若先生者,以天地为卵耳。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,议其是非,岂不哀也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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寿阳曲·山市晴岚

马致远马致远 〔元代〕

花村外,草店西,晚霞明雨收天霁。四周山,一竿残照里,锦屏风又添铺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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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平乐·东风依旧

刘弇刘弇 〔宋代〕

东风依旧,著意隋堤柳。搓得鹅儿黄欲就,天气清明时候。
去年紫陌青门,今宵雨魄云魂。断送一生憔悴,能消几个黄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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临江仙·佳人

李石李石 〔宋代〕

烟柳疏疏人悄悄,画楼风外吹笙。倚栏闻唤小红声。熏香临欲睡,玉漏已三更。
坐待不来来又去,一方明月中庭。粉墙东畔小桥横。起来花影下,扇子扑飞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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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玉案·凌波不过横塘路

贺铸贺铸 〔宋代〕

凌波不过横塘路,但目送、芳尘去。锦瑟华年谁与度?月桥花院,琐窗朱户,只有春知处。
飞云冉冉蘅皋暮,彩笔新题断肠句。试问闲情都几许?一川烟草,满城风絮,梅子黄时雨。(版本一)

凌波不过横塘路,但目送、芳尘去。锦瑟华年谁与度?月台花榭,琐窗朱户,只有春知处。
碧云冉冉蘅皋暮,彩笔新题断肠句。试问闲愁都几许?一川烟草,满城风絮,梅子黄时雨。(版本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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摊破浣溪沙·手卷真珠上玉钩

李璟李璟 〔五代〕

手卷真珠上玉钩,依前春恨锁重楼。风里落花谁是主?思悠悠。
青鸟不传云外信,丁香空结雨中愁。回首绿波三楚暮,接天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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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恋花·急景流年真一箭

王国维王国维 〔近现代〕

急景流年真一箭。残雪声中,省识东风面。风里垂杨千万线,昨宵染就鹅黄浅。
又是廉纤春雨暗。倚遍危楼,高处人难见。已恨平芜随雁远,暝烟更界平芜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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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乡子·自古帝王州

王安石王安石 〔宋代〕

自古帝王州,郁郁葱葱佳气浮。四百年来成一梦,堪愁。晋代衣冠成古丘。
绕水恣行游。上尽层城更上楼。往事悠悠君莫问,回头。槛外长江空自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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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调歌头·落日古城角

辛弃疾辛弃疾 〔宋代〕

落日古城角,把酒劝君留。长安路远,何事风雪敝貂裘。散尽黄金身世,不管秦楼人怨,归计狎沙鸥。明夜扁舟去,和月载离愁。
功名事,身未老,几时休。诗书万卷,致身须到古伊周。莫学班超投笔,纵得封侯万里,憔悴老边州。何处依刘客,寂寞赋登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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